因着ACCA的缘分，让我有机会在2004年得到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Her Majesty The Queen Elizabeth II）的接见，加深了对君主立宪制，以及女王支持ACCA开门办学理念所包含的远见和格局的认识。
（一） 颁发给ACCA的两份皇家特许状
在讲述我和ACCA的缘分之前，有必要和读者朋友们介绍一下皇家特许状 (Royal Charter)这一概念。皇家特许状是一种由英国君主签发的正式文书，专门用于向个人或者法人团体授予特定的权利或者权力，不少英国城市(例如伦敦、利物浦和曼彻斯特)、公司(例如BBC、英格兰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大学(例如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重要机构都是通过获取皇家特许状设立的。可以认为，在君主立宪制国家，皇家特许状是对一个机构或个人的成就和地位的高度认可，是一种至高的荣誉。
作为专业会计师（“手艺人”）的组织，在英国，ACCA的发展就是要获得女王和皇室对ACCA会员的成就和地位的认可，获得颁发皇家特许状。但这一历程，经过90多年，艰辛和曲折。
19世纪后期，注册会计师行业在英国兴起。当时，大不列颠王国的专业会计师资格由英格兰及威尔士特许会计师协会(ICAEW)和苏格兰特许会计师协会(ICAS)垄断，它们的会员是最早经皇家特许状认可的，可以称自己为皇家特许会计师(Chartered Accountant，简称CA)。专业会计师的工作，在当时与律师、牧师一样，是体面的、收入丰厚的类公共服务。至少是中产家庭，才有能力送他们的子女到特许会计师事务所做学徒，参加由特许会计师协会组织的专业资格考试，成为特许会计师。从师学艺期间，学徒不仅没有收入，他的家庭还要向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交纳培训费。这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财力上承受不起。
为使出生于普通人家的年轻人也有机会学习和获得会计师的资格，开拓培养会计人才的市场，1904年，亚瑟·普里德尔（Arthur Priddle）在伦敦成立了伦敦会计师协会（London Association of Accountants)， 传扬的宗旨是：让每位有志加入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人士，能够通过考试证明他们的能力和经验，获得认可的专业资格，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
经过30年的发展，伦敦会计师协会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于1933年改名为伦敦公认会计师协会（London Association of Certified Accountants )，其会员第一次可以称自己为“公认会计师”，但读者请注意，他们不能称自己为皇家特许会计师，因为皇家特许会计师这个名称由ICAEW和ICAS两大协会专属。
距离伦敦会计师协会成立70年、伦敦公认会计师协会的名称启用40年后，1974年11月，经协会申请，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Elizabeth II）发布皇家特许状，允许伦敦公认会计师协会以皇家特许状为其协会章程，确立了协会的特许地位和资格。伦敦公认会计师协会改名为公认会计师特许协会，英文全名为Chartered Association of Certified Accountants (简称ACCA)。简单的说，ACCA在皇室面前获得了历史性的进步，“公认会计师特许协会”作为一个机构是皇家特许的，但它的会员还不是。
1996年， 随着ACCA不断发展，其会员在社会的认可度越来越高，国际地位不断提升，经协会申请，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Elizabeth II）再次发布皇家特许状，允许ACCA的会员，称呼自己为特许公认会计师。在ACCA成立90年后， ACCA会员的个人成就和地位直接得到了英国女王的认可，ACCA的会员升格为特许会计师。ACCA的协会名称改为Association of Chartered Certified Accountants 。（因为ICAEW和ICAS不同意，ACCA的职业名称仍然要保留中间的“公认（Certified）”两个字。）
ACCA的会员们没有高贵的出身，但依靠开放的办学态度、对专业的严谨追求和自身持续不懈的努力，90多年后，终于获得了皇家的认可。每次去伦敦ACCA总部参加全球理事会，我都会认真的浏览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Elizabeth II）的亲笔签名和盖有皇室印章的两张皇室特许状。ACCA的会员，他们作为“手艺人”，在英国君主立宪制社会中获得了应得的专业地位，受人尊敬。
（二） ACCA与中国——从零到一的突破
Peter Thiel在《从0到1》的书中写道，“想到未来，我们都希望是个进步的未来。进步有两种形式。第一种是水平或延伸式的进步（horizontal or extensive progress），这种进步是复制已有的成功，也就是从1 到n；第二种方式是垂直或密集式的进步(vertical or intensive progress)，这种进步是开发新事物，也就是从0到1。水平式的进步很容易想象，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它的样貌；垂直式的进步比较难想象，因为要做别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ACCA在中国做的，就是别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1988年（距离ACCA成立80多年后），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成立，开启了为国家培养注册会计师的发展历程。同时，国务院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开始和国际性专业会计师组织接触，着手安排为国家培养懂国际经济发展规律、懂国际会计准则的专业会计师。当时，国际影响力最大的两家专业会计师团体——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AICPA) 和英格兰及威尔士特许会计师协会(ICAEW)——都拒绝向中国学生开放执业资格考试。即使香港会计师公会也拒绝中国内地考生报名参加它的考试，我向香港会计师公会提交的报名申请被无情的拒绝。只有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公会(ACCA)回复国务院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 认为把培养专业会计师人才的机会提供给中国学生，符合ACCA创始人“开门办学”的初衷。
这年11月，即在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刚刚成立后，ACCA便安排由总裁安诗娅·罗斯女士（Anthea Rose）率领的最高级别的代表团访问中国。国务院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组织教育部、财政部和外贸部等三个国家重要部委安排接待。当时，作为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毕业留校的青年教师，我有机会成为接待团中最年轻的一名行政人员，参与接待ACCA代表团的跑腿工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接待活动成了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ACCA代表团中有位教授，叫巴瑞·古柏(Barry Cooper)，他的责任是协助ACCA给中国学生提供考试培训。他是个直性子的澳大利亚人，嗓门也特别大。在ACCA代表团和外贸部领导的第一次会议结束后，古柏教授就当着外贸部领导的面，很大声地对我说：“你要考ACCA，我们会给你提供培训，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的话语让我有点难堪和茫然，因为一方面，按照外事纪律，外国人给我的任何机会，必须通过组织安排，我不能直接接受；另一方面，当时我对注册会计师行业根本没有认识，不知道考ACCA究竟能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我并没有计划去考ACCA，我在准备申请公费出国留学。
但恰在那个时候，外贸部的领导希望能为国家培养出一批具有国际视野的会计人才，等到10年后，也就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在两地经济融合的过程中，政府就会有懂国际经济形势、懂国际会计准则、具备内地背景并受政府信赖的会计师，在香港为中国企业签署审计报告。
在外贸部领导的主导和推动下，ACCA项目在中国落地，我成了ACCA项目的学员，开始参加ACCA的培训。在ACCA的安排下，1989年12月，我得到了去香港罗宾咸(普华永道在香港的成员所)做学徒的机会，一边学习ACCA课程，一边在工作中理解和应用这些知识。在通过11门课程的考试和获得3年的工作经验后，于1992年12月2日，经ACCA全球理事会批准，我成了一名经ACCA认证的专业会计师，是中国内地第一位获得这个职称的专业人士。当时的外贸部部长李岚清先生，通过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校长，专门给我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在ACCA的帮助下，我为国家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
图1，历史档案：1990年7月1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经济贸易部致函国务院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办公室，同意延长吴卫军同志在港学习期限，以完成英国公认会计师资格考试。
读者可能会问，你怎么要考11门课程？读者，在1980年代，中国的大学及研究生课程和国际教育体系相差甚远，其毕业证书很难得到先进国家专业机构的认可。ACCA认可我的大学毕业证书，以我研究生课程所学的管理会计、概率论、数理统计的内容为基础，免去了第一级五门课程和第二级两门课程的考试。我花了两年半的时间，通过了其余第二级的七门课程和第三级的四门课程的考试。当时，ACCA的资格考试共有18门课程。ACCA为我免费提供全部的教材，还出资安排香港理工大学的教授给我们上课。我记得Anthea Rose指示ACCA培训部，给我寄来了几箱子ACCA课程的教材。前面所说的Barry Cooper教授就是香港理工大学会计系的主任。这也就是ACCA和ICAEW 和ICAS及其他机构的区别，ACCA体谅一个发展中国家学生的财务和学习困难。
可以说，ACCA为中国注册会计师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无私的贡献。因为ACCA相信，如果ACCA的认证能够让更多的中国专业人士拥有共同的国际会计知识和核心专业价值，那么ACCA通过中国会员在全球发挥的影响力和作用将更大。
（三）考过ACCA，接受英女王接见
2004年7月14日，在ACCA成立100年之际，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访问ACCA伦敦总部，表彰ACCA在国际会计师人才培养方面取得的成绩。我有幸作为来自中国的会员，受到了英女王的接见，是接见名单上第一小组的第一人。
我清晰记得那天的场景，英女王抵达前，首先由警察和皇室安保人员检查场地安全，再由提前抵达的女王侍从（英俊帅气的年轻军官）专门为她准备一个饮水吧台。传统上，女王出门会由皇室女性陪同。那天，陪同女王到现场的是她的外甥女，这在英国的报纸上也有正式公告。在接见活动开始前，我和ACCA的行政人员及第一组接待人员站成马蹄形，等待女王的到访。
图2，2004年7月14日，在伦敦受到英国女王的接见。女王和我结束对话之后，转向队列中的第二位受邀人员，塞浦路斯总审计长。
时任ACCA全球主席，约翰●布莱斯先生向女王介绍我，说我是第一个从中国大陆考取ACCA的专业人才。女王停下脚步，不仅与我亲切地握手(按照外交礼仪，若女王不伸出手，我是不能主动要求握手的)，而且还和蔼、温暖的向我说到： 中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度，她热爱中国；中国人民勤劳善良；中国的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成绩，希望ACCA对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是有帮助的。
女王和我结束对话之后，转向队列中的第二位受邀人员，塞浦路斯总审计长……
那天陪同女王到访的还有菲利普亲王。女王开始活动后，他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我因为处于被接见队列的第一位，在接见结束后也空了下来。我看到菲利普亲王有些形单影只，便走到他的身边，陪他聊聊天，长达数十分钟。我和他说，有点遗憾，我一辈子只有在考《英国税法》这科时不及格，补考了一次。他笑着对我说，他非常同情我，要是他参加英国税法的考试，他也会挂科的。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我回想着女王的接见，和我在北京的同事分享了我的见闻和思考。我说，如果有一天，有外国人愿意学习中文，并用中文考取中国注册会计师执业资格，每年向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交纳会费，遵照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的要求执业，然后受到中国领导人（比如说国家主席或者总理）的接见，这将意味着什么？我期盼，也相信这一天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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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女王已有78岁的高龄，我们相差了整整40岁。她是一位君主，也是一位长者。在近距离和女王握手、进行交谈的几分钟里，她的温润、亲切和优雅让我的内心有了很大的触动，改变了我对君主立宪制的看法。她用个人的魅力及皇室威望鼓舞了ACCA专业教育发展的士气。一国之王，她不再是一种高高在上、遗世独立的存在。
谨以这篇短文记录我对英女王的一段回忆，感谢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对ACCA的认可，并在2004年访问ACCA（是她访问的唯一一家注册会计师协会）。感谢ACCA在1989年给我提供专业会计师学习成才的机会。也特别感谢冯志威先生（Charles Fung，普华永道香港退休合伙人，时任ACCA香港分会会长），是他联络国务院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把ACCA带入中国，并以师傅的身份，用三年时间把我培养成为ACCA的会员。
吴卫军
德勤中国副主席
2022年9月18日，北京门头沟
发表于 2022-9-20 22:2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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