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寺周边饭馆衰亡史

阿里

如果我没有记错，万寿寺广源闸路如家酒店斜对面的马兰拉面馆是去年关门的。这是一家连锁店，老实说拉面不敢恭维。但我并不赞同他们关门。

我感伤地摇了摇头，往北走，走过高粱河（他们现在说成小昆玉河），这里原来有一片空地，空地现在还在，就好像世界还在，但物是人非。过去这里有一家大排挡，夏天，在这里喝啤酒、吃煮毛豆、吃煮花生，奢侈的时候可以来几串烤腰子。舞蹈学院的漂亮女生三三两两从旁边经过，这是比烤腰子更美好的风景。舞蹈学院女生不在排挡吃饭，如果她们在这里吃饭，我国的舞蹈艺术就没有希望了。我认为她们做得对。

从大排档继续往北走，路过一个军队干休所，走过一个神秘单位的大门，这个单位没有挂牌子，但门口有哨兵。我曾经公事去这个单位找人，在门口接受了认真细致的盘问，感谢哨兵厌倦了，这样我终于可以吹嘘我进去过这个大院。

沿着这家单位的围墙继续往北走约200米，过去这里有一家湘菜馆，叫凤凰湘宴，很地道，好吃。现在呢，当然是不见了。下面我将要提到的任何饭馆都不见了，所以我是在写历史。

从凤凰湘宴往北走100米，东拐，约200米，就到了民族大学西门。我现在把民大西门称作“民大吹牛处”，封控的时候这里有一块牌子，写着“民族大学收件处”。三年封控，风吹日晒，“收”和“件”这两个字左边的偏旁都不见了，远远看去，很像“吹牛处”。

从吹牛处往北走，就是昔日著名的魏公村新疆饭馆区了。钱塘自古繁华的盛景我没有见过，魏公村的新疆饭馆却记不清多少次领略了。这里饭馆多得像树林，比树林还要密集的是北外的女生。我无法一一描写每一家饭馆。它们太相似了，有相似的菜单，和相似的关张命运。倒是有一家云南菜现在还在坚持，90年代的时候我经常和朋友去喝酒，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悬挂着周恩来总理和男店主的合影照片。我们通过和男店主攀谈而接近历史人物，这种感觉很好。

去得比较多的新疆饭馆叫天池，老板的小姑娘在店里独自玩。小姑娘漂亮可爱，纳博科夫如果来这里吃过烤串，《洛丽塔》会写得更迷人。后来，天池饭馆搬到了民族大学吹牛处附近，有一次我去吃饭，发现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妇女在柜台前坐着，仔细一看，原来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天哪，是我变老了，老得如此迅疾、如此彻底。王摩诘会在她面前绝望，发出宿昔朱颜成暮齿的哀叹。叶芝也会强打精神说，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候……

民大吹牛处往西那条街叫法华寺路，这条街饭馆也多，各种口味都有。北外附小往北走，还有过一家江西菜馆，名字我忘了，只记得这家的蒸熏鸭很好吃。

法华寺路与西三环北路交界处，有一家小豆面馆，生意红火，里面有一半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学生。我怀疑中青院的一半学生在这里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狭义或广义的约会。

从小豆面馆过马路，就是著名的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听说这里原来是历史人物洪承畴家的墓地，洪承畴男士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一生，像所有伟大人物一样，他的一生由前半生和后半生组成——他的前半生献给了汉族人民对满族人民的打压，他的后半生献给了满族人民对汉族人民的奴役。

中青院大门南边80米，是著名的川乐园。有时候王小波来这里吃饭，他不胜酒力的脸随着谈话的不断深入而变得神采飞扬，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大汉啊。现在，川乐园和王小波一起不见了。

中青院大门北边120米是久凌大厦，久凌大厦底层过去都是饭馆，最高档的一家过去是听鹂馆的分号。听鹂馆你知道在哪里吗？当你走在颐和园的西堤，走得人困马乏，又饿又饿，当你走到西堤尽头，发现有一家饭馆，叫听鹂馆。这时，我们从很饿变得非常饿，因为大家都吃不起听鹂馆。

听鹂馆分号后来又叫过海参坊，海参坊后来又改名麻辣传奇，麻辣传奇终于迎来了这个地方的春天，这时它叫燕兰楼。燕兰楼后来不知道为何搬家了，这个地方改成了第六季。
（2020年1月底，餐厅工作人员在低价处理青菜。）

在改成第六季之前，我曾经问过一个风水大师，为何这里的生意总是很清淡？大师回答说，因为苏州桥比饭馆大门高，他说，路如河流，河流比地面高的地方，生意当然不好。风水大师的话有没有道理？无法再去问了，因为风水大师去世了。

久凌大厦底层，还有几家饭馆，商家换来换去，说不清楚都是什么风味了。只记得有过烤串屋，有过烤肉店，有过京东肉饼。还有一家和合谷连锁店，饭菜不好吃，但架不住去北外学外语的羊群一样的孩子人多。

从久凌大厦往西，是厂洼街。厂洼街的饭馆到底有多少？记不清了，反正一条街全是饭馆，有便宜的烤鱼，有饺子馆，甚至还有过一家披萨店，叫猫眼披萨。现在，这条街像凡尔赛宫一样安静，极其适合散步和抒情，感觉就像走在巴黎郊区。路过外研社南门，你可以往里面看，看见孤独的马可波罗雕像在遥望西方。

大约公元前400年，苏格拉底的学生色诺芬写下了他的《长征记》。350年后，罗马人凯撒写完了他的《高卢战记》。他们描写了生与死，勇敢与怯懦，忠诚与背叛。他们的风格是朴素的，他们的笔调是庄严的，他们视语言为工具，如同他们手中的剑或矛。他们的写作都发生在大战前或大战后，他们没有时间去修辞。而后世的文学只剩下了修辞。（
2022年12月，西三环北路）

应当像他们那样去写作。希腊人修昔底德也说，写历史如写悲剧。我虽然缺乏写历史的宏愿，我看到的喜剧和闹剧多过悲剧，但至少还有几分对日常生活的沉迷。那么多饭馆消失了，无论怎样解释，这应该算得上是历史了。更何况这些伟大的低端饭馆，成就了我们的约会，伴随了我们的青春。

请原谅文中偶尔出现的调侃语气，这不是刻意的讽刺，而是在无奈现实面前的一种自救。所幸我没有对所写的一切进行拔高。如果我们拔高，是对拔高的讽刺；我们嘲讽，是对嘲讽的讽刺；我们抒情，是对抒情的讽刺；我们什么都不说，是对什么都不说的讽刺。春天·回忆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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