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和科学之间的距离

阿里

PS：一篇旧文，全文3000字，阅读需要6分钟。
谈中医问题容易友尽，原因是在预设的立场之内，无人能保持理性。
挺中医者认为中医一切都好，超越科学；反中医者认为中医不科学，应该被淘汰；此外还有中间派，认为中医没那么好，也不那么糟，应该有选择性的保留。
但这个话题远比看上去要复杂，有许多关键问题需要重新审视并厘清：哪些是肯定的，哪些是否定的，哪些是不确定的？


1/第一个问题是：科学是什么？
当我们谈到「科学」时，我们在说什么？就日常中的表述而言，「科学」并非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大多数情况下，它会被用作名词或形容词，作为形容词出现的概率更高，比如：这件事不科学，或，听起来很科学的样子。对此我们可以进行语义上的归纳，由此我们能够发现，「科学」可以是一种结论，可以是一种理论，可以是一种精神，可以是一种态度，可以是一种判定，也可以是一种方法。然而，你必须要明确这一点：科学唯独不是一种事实。


▷ 当它是一种结论时，即意味着某个科学定律，是用科学语言表述的对客观规律的认识。它是构成科学理论的核心；
▷ 当它是一种理论时，即意味着成体系的科学知识，如数学理论、物理学理论、化学理论、经济学理论等；
▷ 当它是一种精神时，即等同于求真和质疑的精神。二者略有区别，求真的目的，质疑是方式。没有质疑则科学理论无法迭代，科学理论无法迭代则不能持续向“真”接近。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真”是一种理念，并非事实。科学的目标就是持续向真。
▷ 当它是一种态度时，即审慎的态度。尊重事实，保持理性，不想当然。▷ 当它是一种判定时，通常是充当某种事物的后缀词，例如材料科学、工程科学、中医药科学、计算机科学等，这会增强短语的可信度。▷ 当它是一种方法时，指的是一种验证事物真伪的方法——主要由四个步骤构成，依次是：观察、假设、实验、结论。科学方法即是从现象中“挖掘”知识的方法，在此过程中：A、观察负责让经验和理性相遇，启动思考；B、假设是经由思考所产生的对事物变化的一种预期，为实验提供了具体的方向。注意，一个科学假设的基本品质是可被证伪；C、实验负责检验假设是否成立，是否需要做出调整，需要做哪些调整；D、结论即是实验结果，无论是什么，在某种程度上都算是对现有科学理论的完善。
综上，当我们说“这件事很科学”的时候，在语义上存在极大的模糊性。它至少可以有以下几种意谓：
1、“这件事符合科学精神”
2、“这件事是按照科学方法检验过的”
3、“这件事是一个科学结论”
4、“这件事含有一种科学态度”在日常表述中，我们之所以很频繁的说“这件事很科学”，大约是因为我们习惯了“想当然”。


2/第二个问题是：中医是什么？中医即中国传统医学，区别于现代医学。世界上各个文明都曾有过传统医学，不过都渐渐被淘汰了，相比于它们，中医表现得很坚挺。被淘汰是人们用脚投票的结果——人们选择用现代医学而非传统医学来治疗疾病，传统医学式微，从业者越来越少，最终“失传”。
中医尚未被淘汰的主要原因有三点：


1、在官方层面，中医一直在主动向现代医学靠拢，在能融合的地方融合，在不能融合的地方各有偏重；
2、由于各地区现代医疗资源的配置不均衡，再加上科学教育缺位，为中医提供了可资存活的空间；
3、作为传统医学的中医相比于其他文明的传统医学，理论体系更坚固。凡是有理论和没有理论是完全不同的，没有理论做支撑的东西就像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存活不久。中医的理论体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体系，说得好听叫做玄妙，说得难听叫做缥缈。中医的理论全靠悟，十个中医治疗同一种病，至少有九种说辞和十二种方法。中医史上出过许多神医，这些神医究竟有多么高明，现代人很难知晓。但如果按照传说来看，他们都不像神医，更像神仙。有一些神医还写了医书流传下来，大多是一些药方和治疗术之类的内容，以我们今天的观念去读这些书，你或许会感到吃惊，因为其中有些内容，怎么看都像段子。

3/第三个问题是：中医是科学吗？这是个非常扯淡的问题，就好比问一首歌好不好喝一样扯淡。但就是这么个扯淡的问题，恰恰是中医之争的焦点问题。比如，有相当一部分挺中医者会非常激烈的认为，中医是科学。如果一个人真的很相信中医，并且相信中医超过现代医学，那么这个相信就不能以它是否科学为前提。如果特别相信，心态应该是这样的——要考察科学够不够中医，而不是中医够不够科学。前面说了，中医有一套非常复杂的理论体系，这套理论体系和科学没有半毛钱关系，也不需要刻意建立。中医的理论是混沌的，按照挺中医者的说法，它体现了某种全局思维——天人合一，万物和谐。这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挺厉害，也确实好听，委实不需要再论证其科学与否。但如果要论及治疗的效果和效率，现代医学肯定更胜一筹，不然全世界各个国家都会设立许多中医院。中医的缺点至少有两个：其一是疗效不稳定，其二是难以被复制，这两点是一部分嘴没那么硬的中医从业者也都承认的。但请务必理解，这不意味着中医全然无效，至于效果如何，只能靠患者自己衡量，人会为自己的相信而买单。如果以科学性来衡量中医，中医并不具有科学精神。科学精神是求真和质疑，质疑的目的是为了究竟，但多数中医从业者有意避免究竟，又或许是因为中医根本无法究竟，只能模糊化；另外，中医理论的构建没有通过科学方法，主要来自凭空想象和实践经验的结合，因此，即便历经两千年发展，中医理论依然是笼统的。但笼统的理论也是理论，我们无法脱离标准而评价其好坏。直至今日，许多中医依然坚守“温凉寒热、五行相克”这种沟通成本、传播成本、复制成本三高的理论；而在官方层面，中医与现代医学融合地越来越深入，或许发展到最后，中医的影子最终会默默消失，完全融合于现代医学。

4/「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事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更倾向于那一个标准？审查这两种标准会发现，“实践”是动词，具有持续性；而“事实”是名词，通常是既定的，验证已完成。从科学精神的角度来看，“事实”受人的认知局限，而且是静态的；但科学是动态的，它在不断地自我更新，将过去推翻。然而，科学意味着真理吗？


一个人是否具有科学态度，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如前所述的两个真理标准，“实践”检验的是“真理”真的程度，而“事实”是在检验“真理”在某一局限中是否成立。所以相比于“事实”，“实践”显然是更纯粹的科学态度。因此，一个经常谈论科学的人并不一定真正理解何谓科学，也不见得具备科学精神和态度。并且，如果一个人不好好说话，张口闭口科学，他很有可能只是一位科学迷信患者，特点是：在冠以“科学”的事物面前，丧失掉了质疑和求真精神。然而科学只意味着一定范围内、一定程度上的事实，决不能和“全然事实”划等号。如果缺乏质疑的精神，无论读多少书，终将是“权威”豢养的奴隶。


在实际生活中，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观点，基本上来说，核验一个观点的标准有三：
1、逻辑自冾；
2、符合部分事实；
3、经得起实践的持续检验。
然而在核验他人的观点之前（虽然大部分时候没有核验的必要），首先要提醒自己在表达观点时应遵循的原则：
1、如果逻辑无法自冾，尽量不要说，除非忍不住；
2、如果逻辑自冾，则尽量对照现实，除非怕麻烦；
3、如果符合已知事实，则尽量持续实践以检验，除非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