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货行为的连锁反应：长鞭效应

阿里

连续几天，北京市新冠疫情感染病例持续走高，有了上海的前车之鉴，很多朋友拉了长长的清单开始囤货。4月初的居家隔离时我也屯了一批，目前还在持续消耗中。囤货本身也是历次突发事件中必不可少的常客之一（另外还有阴谋论、小道消息），本文不打算讨论囤货清单或者是囤货策略，而是想谈谈囤货背后的一些和供应链管理相关的常识，以及可能的连锁反应。要理解囤货这一现象，我们先来了解一个在供应链管理领域久负盛名的游戏。啤酒游戏啤酒游戏(Beer Game)是 MIT 斯隆管理学院的科学家福莱斯特(Jay Wright Forrester)在1960年发明一个教学性质的游戏，其目的是让参与者体会到供应链过程中可能碰到协调方面的问题。参与者划分成制造商、分销商、批发商、零售商等角色，每个角色向上游提交订单，并向下游交付产品，也仅仅只能做这两个动作，游戏过程中不可交谈，不可额外传递其他信息，也不知道其他角色的库存情况。终端消费者由游戏组织者扮演，向零售商提交订单并收货。
图1：啤酒游戏供应链各环节示意图

下订单到收货之间有个时间差，在供应链管理范畴，一般叫做前置时间(Lead Time)。为了面对需求波动，以及因为前置时间的存在，供应链的各个角色日常会保有一定量的库存，一般叫做安全库存(Safety Stock)。当任一参与者的订单未被满足时，就形成缺货，也叫订单积压(Backlog)。当库存远超安全库存和需求水平时，就形成库存积压(Overstock)。每个参与者的目标都是在尽量满足需求的前提下降低缺货和库存积压。游戏以周为单位，一般定为16~20周，各环节前置时间均为4周，起始的安全库存均为12箱。通常消费者第一周发出的订单为4箱，第2周会上调为8箱，第3周回调为4箱，直至游戏结束（具体数值和变化情况根据游戏设定会各不相同，大致是整体平稳，仅一周有一定幅度扰动）。在这个简单设定下，我们预期整个供应链的订单情况会如何变化？直觉上我们认为消费端的需求比较平稳，仅仅一周的扰动，整体供应链运行情况应该比较平稳，各环节的订单数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结果呢，自从啤酒游戏面试以来的几十年，成千上万的初次游戏参与者无一例外的都会面临如下情况：订单大幅波动，从零售商开始逐级向上传递；起先各环节缺货，然后各环节库存积压，供应链效率低下，往往在游戏结束时也没有回归正常。
图2：啤酒游戏供应链各环节订单变化示意图

初次玩儿啤酒游戏，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事后的总结复盘也往往非常热烈，每个人都可以总结出各种导致效率低下的原因和改进方案。对于10人以上的团队，这可以是一个非常有启发性的团建项目。长鞭效应需求的微小扰动造成供应链整体大幅波动并逐级传递的现象，福莱斯特在他的著作《工业动力学》(Industrial Dynamics, 1961)中称之为长鞭效应 (Bullwhip Effect)。我们把图2中各环节的订单变化进一步拆解，并叠加库存变化，就可以得到图3所示的各环节订单量与库存变化示意图，可以更清楚的看到需求被扭曲并逐级放大的情况。 图3：供应链长鞭效应示意图




100年前人们在消费品的流通环节就观察到类似的现象，并总结出一些规律和应对方式，普遍认为是供应链各环节缺乏沟通和信息共享、需求波动的不确定带来的非理性因素影响。1997年斯坦福商学院教授 Hau L. Lee 系统性的整理了长鞭效应所涉及的因素，建立数学模型，并形式化的证明了在特定情况下，需求逐级放大不可避免。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点，也是对此前的主流观点的一个重大修正，就是Lee 教授证明了由于缺货风险，供应链各环节在优化自身利益前提下作出决策的订单数量，会严格大于使供应链平稳运行的订单数量。也就是说，即便人人都是理性的，出于对缺货风险的担忧，依旧会放大这种波动。证明使用了最优化以及求解博弈过程平衡点的方法，较为繁琐，这里不再赘述。经过近几十年的研究，人们普遍认为导致长鞭效应的因素和可能的解决方案包括：

核心是引导供应链各环节共享信息、增加互信、协调一致，共同应对市场波动，而不是在链条之内互相博弈。供应链及物流管理领域很多最佳实践，如三方物流、供应商管理库存、电子数据交换、专线班车等等，都是消除长鞭效应的有力手段。

但是，当我们回到居民面对突发事件囤货这件事情上来，把居民带入到供应链的某一个环节，会发现长鞭效应是无法避免的。也就是说，虽然事后检讨时很多个体行为难免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囤货本身是面对突发事件的群体理性行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普通居民在面对突发事件时，既无有效可信赖的信息渠道，又对上游的生产、储备和配送以及下游的消费情况缺乏分析能力，更遑论羊群效应(Herding Effect)等从众心理的影响。并且，根据上文的分析，因为短缺博弈的存在，即便信息通畅，人们充分理性，所有谣言不攻自破，人人分析推理能力爆表，因为突发事件的不确定性和持续性，对每个人造成的影响不同，总会有人放大需求，释放出扭曲的市场信号，进而逐级放大传递。长鞭效应的成本最终还是要整条供应链来承担，人人都会因此付出代价。

结论

啤酒游戏是个非常有启发意义的情景模拟活动，能够让参与者体会到哪怕是有大致共同目标、共同利益的一群人，因为角色不同，同样会有博弈乃至冲突，最后又不得不共同承担后果。

囤货与否，是个人的选择，每个人境遇不同，条件不同，对未来的预期不同，价值判断也各不相同。按照自己的情况理性决策，尽量减少不实信息干扰，不人云亦云，就是对自己、家人和社会最大的负责。

作为决策者要看到，大的突发事件必然伴随着一部分人的囤货行为，信息透明、消除谣言无疑是非常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整合供应链能力，在恰当的时间，用合理的方式，把正确的货物送到有需要的人手里。市场用脚投票，行胜于言。

此外，我们每个人在观察自身处境时，如果发现你周围的人都在为小数点后两位的事情锱铢必较互相算计，那么要么你是在进行一项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要么就是你被困在了僵局之中。

内卷，是一条自激振荡的单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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