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空：回望会计司胡同，缅怀耀邦总书记

阿里

苍烟空：回望会计司胡同，缅怀耀邦总书记

胡家大门前些日子，有朋友问我：都是红二代，为什么Y的价值观很正呢？我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是几十年来在耀邦家生活、和李锐老亲近的潜移默化，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反过来，从Y大哥夫妇身上，也能看到老人们生前的模样。人和人的评价看法总是有差异。熟知生活细节内心想法的评价和隔着高墙看宏观表象的评价肯定不同，和Y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对耀邦的肯定以及对重大时刻艰难选择的景仰都令人动容。我们常常从他们夫妇的嘴里听到一个普通父亲一个正常人在寻常和不寻常岁月中感性与镇静交织的真实的耀邦先生。11月20日，是耀邦书记诞辰104周年的日子。七个月前去胡家，Y大哥说，耀邦在会计司胡同的住宅将要腾退，邀几位好友去最后看看会计司胡同25号。四月底的北京，正是各种高规格会议集中的时候，穿过几条交通管制的小街，才到达胡家。

德华先生笑谈耀邦往事我们这一代人大多对耀邦怀有敬意。我的爷爷自1951年被打倒之后，在自家一方院落中幽闭了24年后抑郁离世，在他辞世十年后，我的父亲经常在昏黄如豆的灯下夜以继日地书写平反材料，在耀邦执政的年代，最终使得爷爷平反昭雪。如果时间还可以往更早推移，我会想起1951年的秋天，年仅14岁的父亲因为家庭变故少小离家，开始了自己的师范学校生活。政权更迭导致爷爷奶奶相继失去工作，家境陷入贫困之中，父亲选择报考师范的原因就在于可以免除学费，甚至还可能得到人民助学金。助学金的重点在“助”，分甲乙丙丁几个等级，甲等助学金的人才可以免交伙食费。由于经费有限，不可能许多人都拿甲等助学金，想要拿到甲等的，必须经过评议争斗许多关口。因为涉及各人的切身利益，同学间唇枪舌剑，谁也不让。有人说我成绩好该评上，有人说这是助学金，不是奖学金，成绩好也不行。有人说我家庭特别苦难，应评甲等，更有同学说，我家祖祖辈辈都受地主阶级压迫剥削，今天共产党人民政府设置了助学金，出身地主家庭的同学还来和我们争，我就是不让，非评甲等不可。校方对地主阶级家庭的学生享受助学金问题向川北行署请示，时任川北行署书记胡耀邦说，出身地主家庭的学生，进入了共产党、人民政府办的学校，就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政治上不能歧视，经济上也要一视同仁，应该评定助学金，该评哪等就哪等。对于胡耀邦，同学们时常都能见到他，然而并未直接交谈，听校长传达他的讲话，地主家庭出身的学生似觉耀邦书记面对自己讲话一样，感到很亲切很温暖。那时大中学校都时兴跳集体舞，体育课跳，课外活动也跳，课间操还是要跳，没有哪天不跳几场舞。周末和节假日则跳交谊舞，即所谓国际舞。1952年夏天，市里的大中学校在川北大学操坝里举行欢送胡耀邦赴北京工作的晚会，实际上也就是跳国际舞，胡耀邦应邀跳了几曲后先期离开，然后大家又继续跳。

胡家中庭八十年代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自有后人评说，但我们这一代人在回望过去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后，不约而同地会怀念那个时代短暂的美好，即使那个时代仍然没有摆脱旧时代的束缚，仍然带着几分今天看来还有的幼稚，但理想被唤醒、热情被激活、希望在萌动。多年以后，当史学家用如椽大笔来书写这段历史时，胡、赵是绕不过去的曾在。卅年前的四月，我还是一个学生。成都平原的春天绿意葱茏，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开满了金色的油菜花，那时候的峨眉电影制片厂还在一个叫做罗家碾的郊外，峨影乐团的四周是一片麦田，夜里还能听到蛐蛐、青蛙在互相应和。在峨影厂实习的我和峨影乐团的朋友从罗家碾步行去天府广场，那天的广场摆满了白色的小花，因为焦灼和不安，我们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在当时，我们把它当成爱情，但也许本来应该是其他。若干年来，我忘记过许多人许多时间，但那一刻的那个人却从未忘怀。我们因历史时刻而记住了一个人，也因为一个人将历史刻在了心间。

门外是一片海4月24日的北京，春雨开始淅淅沥沥地飘洒，我们穿过雨雾迷离的城市，来到会计司胡同。德华先生的夫人已在门口等候，在她的带领下，我们进入到胡家的正门，门前两棵沧桑的古树，朱红大漆的门上隐约能看到门牌号，推开门，影壁的两边是从前警卫员居住的地方，左拐右转，来到中庭，德华先生已在客厅等候。我们说想听听耀邦书记从川北回京后的搬家史，当过老师的德华先生正正嗓子，面带笑容地说，好，那我开始了啊。从富强胡同到会计司胡同，60年来的历史如数家珍，元元姐偶尔在一旁补充。算起来，从1984年春夏之交到现在，整整35年过去了，但耀邦书记在这个家只住了短短5年。据德华先生说，这5年中，父亲在家的时候也并不多，经常在自己的勤政殿办公室忙于政务，累了就在临时支起的小床休息。后来德平先生说，他自己是曹雪芹研究会的成员，结果考证发现自己居住了35年的地方正是曹寅任会计司郎中时候的住宅，没想到无形中起到了保护曹家府邸的作用。这块地方，满清覆亡后就荒了，直到东北军进城，一位东北军将领寻到这块地方，花钱买下重新装修，很长时间都是东北军的产权。

耀邦生前会客厅49年后，宋任穷等人曾在这里住过，文革时期打倒走资派后，财产充公，又荒芜了一段时间，直到文革结束作为ZY警卫局的宿舍。耀邦书记因为不愿受到海里的各种约束，让想见他的人因为各种繁复的手续受阻，特意要了海外的这个宅子，据说耀邦书记当时被要求离开富强胡同后对住宅提出的要求是：在海外面，离得近点就行，房子一不要好，二不要大。房间果然如他所愿，只是简单地粉刷，有些房间铺了地毯，其他未做任何装饰。德华先生说，他母亲刚搬过来时，半夜经常发现自己肚皮上心口上爬着小虫虫。庭院深深，在耀邦夫妇故旧的带领下，我们来到耀邦生前接待来宾的会客厅，德平先生爬上书柜最高处小心翼翼取下来一幅油画，还因此一跟头摔在了沙发上，这幅油画被临时摆在了会客厅的一面，客厅的旁边是耀邦书记的小书房，我推了一下门，锁上了。穿过一片爬满青藤的高墙下的小道来到有连廊的地方，连廊的东侧是一扇小门，这扇门在2016年后从另一侧被封死了，在那之前的三十年前，是耀邦书记通向勤政殿的必经之门。五月中，这座曹家的老宅，住过有名或无名的人们的院落已被腾退，德平先生说：无论如何，院子还在，无论将来做什么，无论开放还是关闭，那些过往人们留下的痕迹都不会消散。

苍老师与胡德平先生合影四月份写完告别会计司胡同25号后，收到好些留言。其中多数是耀邦生前的警卫员。村上春树的那句“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常常被我引用，在此时有更深的体会，那些警卫员和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公号存在，但是，因为一篇文章，却云聚在同一个留言区。迎讯瀛台留言说：多么熟悉的地方…地毯书拒小沙发椅子帘子…都是我按上级指示具体组织人操办的…观海听涛留言：我86年--88年在会计司胡同25号二作两年，负责首长警卫工作，感触良多，物是人非，一切一切似昨日再现。风往北吹留言说：门外是我们四中队，我太熟悉了(84一87本人入伍)，真没想到看留言有自己战友，祝福你们。一位在川北上学工作的应该是前辈的留言说：川北行署，川北大学，四川师范学院前身，南充师范学院，助学金，1960年耀邦回南充，在师院听他的不用稿子的演讲……六十年的回忆令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们这一代人在回望过去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后，不约而同地会怀念那个时代短暂的美好。
与胡德华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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