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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捆绑在车上”:转行的货车司机们,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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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里
时间:
2024-10-23 21:29
标题:
“一辈子捆绑在车上”:转行的货车司机们,怎么又回来了?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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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卡车行中国」在不同的运输线路上,我们看到了产业的新旧转换,起起落落,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与这些性格迥异的卡车司机们长时间共处,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机会。他们如何追逐和把握机会,如何一次次离开又回来的故事,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精彩,更代表这个时代。
主笔|张从志入住莫斯科的酒店后,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淋浴间。那是我入境俄罗斯的第8天,也就是说,我有8天没有洗澡了。这8天,我坐着一辆大卡车自东向西穿越了这个世界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出发前,卡车司机们那种现代游牧人式的生活方式令我充满想象。上了路才发现,在车上,洗澡、睡觉、吃饭、上厕所,等等,这些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成了问题。然而,正是从这里,我这样的外行才开始慢慢理解卡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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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在中俄线上跑了一年,里程达20多万公里(张雷摄)
今年,“跟着卡车行中国”系列报道走到第三个年头,我们四组记者在国庆节前后陆续上路,前往不同的目的地。我跟着一辆拉巧克力的冷链车,从青岛出发,到满洲里口岸,然后入境俄罗斯,经过远东地区,一路横穿西伯利亚,最终抵达莫斯科附近。这条线路单程长达1万公里,来回超过2万公里——也许是这个地球上最长的公路货运线路之一。
近年来,中俄线已经成为国内公路跨境物流领域最火爆的线路之一。在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大量跨国企业撤离俄罗斯,留下的市场真空被中国商人抓住,中国商品被大规模地输入俄罗斯市场。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中国物流公司开通了中俄跨境运输服务,行驶在俄罗斯公路上的中国车,已经让很多当地人习以为常。
刘畅写的是一种特殊的公路货运——活鱼运输。他乘坐的卡车先从山东拉着山药送往广东江门,再去顺德,把车厢临时改造成一个大型“鱼缸”,装上一万斤黑鱼后前往江苏苏州的海鲜市场。我们平常在超市里买到的活蹦乱跳的鱼,很多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从天南海北运到我们身边的。但是,拉活鱼的车是出了名的不好开,不仅要抢时效,而且车上灌的水有流体效应,司机必须恰到好处地掌握油门和刹车,才能尽可能减少路上的损耗,顺利抵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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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南海鲜市场的工作人员将吕复东拉来的黑鱼卸进档口(蔡小川摄)
魏倩报道的也是一种特殊的物流——大件运输。她跟着一支运送风机叶片的车队从江苏江阴出发,前往内蒙古赤峰市的风力发电厂,全程2400公里。这些叶片每一个长达89.5米,重20吨,在车流密集的高速公路上,拉叶片的卡车每一个转弯、变道,都需要精湛细腻的驾驶技艺,以及车队成员之间默契无间的配合。
在白天行车的过程中,司机们几乎全程都不喝水,保持高度的专注力
,一直到目的地才敢松懈下来,小酌一杯。过去20年里,随着风电行业的发展,风机叶片运输成为中国公路运输中增长最快的领域之一,不少踩准时机的司机从中分到了一杯羹,
但如今行业上升期结束,司机们要面临新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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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出发前,司机们反复检查卡车货架是否安全(黄宇 摄)
驳静已经是第三次跟车采访。这一次,她跟着一支送车的车队从陕西西安来到了新疆霍尔果斯。在那里,这些国产重型工程车辆要一路出关,前往亚美尼亚的客户那里。霍尔果斯目前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汽车出口陆路口岸,近几年在这里排队报关的汽车数量暴增,给当地物流从业者带来丰厚订单的同时,也制造了因口岸拥堵而产生的麻烦。为了把自己手里的货尽早送出国门,人们在这里想尽了各种办法。在这些运输线路上,我们当然能看到产业的新旧转换,起起落落,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与这些性格迥异的卡车司机们长时间共处,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机会。他们是一类被自己的职业塑造的人。他们如何追逐和把握机会,如何一次次离开又回来的故事,总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精彩,更代表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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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着的卡车在张掖经历了一次爆胎,为此行程耽搁了一天(于楚众 摄)
我和摄影师张雷遇到的中俄线司机老徐和老陈,两个人都是黑龙江人,年纪50岁出头,拥有超过30年的驾龄,在应付冰雪极寒天气上都是一把好手。尽管相识多年,但两人这次是第一次“搭伴儿”出车。我在出发前想象了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如车辆故障、边境口岸的拥堵、警察查车或者西伯利亚的恐怖暴风雪。然而,入境俄罗斯的第二天,两人却因为加油出现分歧,差点分道扬镳。可是当一旁的我们紧张兮兮,为此行的前途捏了把汗的时候,这对老伙计转头又开始插科打诨,像没事人一样。长时间行车,要忍受的疲倦、孤独,以及职业病给身体带来的折磨,是常人难以体会的。老徐和老陈一上路就是一个月,孤身一人,身在异国他乡,有漫长的路要走,有恶劣的天气要应对,路上随时还可能出现各种意料之外的麻烦。他们早已习惯了过一种粗粝的生活,快意恩仇,“干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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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左一)和老陈(右二)与回程的同事约定在一处服务区碰面(张雷 摄)
不过,几十年的行车生涯,老司机对危险的强烈嗅觉也让人叹服。在国内,他们可能不了解哪座城市——经常往北京跑,却从没去过天安门,但他们知道某个高速加油站或者停车场附近有偷油贩子,某些省界地带偷货的特别猖獗,还有哪个地方碰瓷的人多,哪个饭店宰客出了名。
他们把这些经验也带到了国外,哪里的油价便宜几毛,哪里经常有警察出没,哪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服务区不能停留,司机们都很清楚。在中俄跨境线路上跑了一年后,老徐的手机地图软件上收藏了很多地址,有的是修理点,有的可以办电话卡、取钱,有的则是靠谱实惠的加油站;如果遇到设施齐全,可以洗澡洗衣服,或者服务员人品不错的服务区,他们也会标记出来,共享到群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荒郊野岭的路边泉眼,也被他们收藏到了地址里。老徐他们每次在路上都要找几处泉眼打上几桶水,泉水清冽,泡茶最佳,不仅可以省一笔水钱,也避免了因不认识包装而总买到气泡水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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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油卡”的本地人正借助手机和老徐沟通(张雷 摄)
以个体司机为主的中国公路货运行业近年来内卷已经十分严重,运价不断压低。很多司机背负着车贷和养家责任,只能通过压榨自己的方式从低廉的订单中获取收益。大部分司机都学会了当自己的会计,途中花销精打细算,以将成本控制到最低。但总有些无法控制的成本,比如罚款。我们以前在视频上看到的风机叶片运输阵仗都很大,常常有警车开道护送,但魏倩跟着车上了路才发现,日常的叶片运输是穿山越岭,全靠自己,他们在路上还收到了罚单。中俄线上的司机最怕两项,一个是极寒天气,一个是警察。俄罗斯的警察神出鬼没,会在各种地方设立流动哨点,随机拦车检查,而中国大车似乎得到了额外的“照顾”。我们在路上被拦停了很多次,一顿周旋后,司机要想快点脱身,常常掏出准备已久的烟和酒,然后双方会意一笑,致意再见。当然,这是在没有被现场抓到超载超速的把柄的情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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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后,行驶在西伯利亚山区公路上的大卡车(张雷摄)
俄罗斯公路上的司机对这种流动哨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路旁只要看到警车,经过之后就会晃大灯提醒对向驶来的车辆。老徐和老陈也早就学会了这种默契,两车靠近的时候,对方驾驶员还会笑着招招手,结下一场临时的跨国友谊。长年在外奔波,他们身上免不了带些江湖习气,即使进了正规的物流公司,也忍受不了条条框框的约束。老徐就觉得:
“制度,就是给啥也不是的人定的。”
他信奉的是把活儿给人干好,不祸害别人,反感那些自上而下,以权压人的行为。这样的老徐,在车队里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大家都信服他。这种独特的生存法则,也将很多司机一辈子捆绑在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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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老徐大步走过空旷的停车场(张雷摄)
我们遇到的大部分卡车司机都曾离开过这一行当,丢掉手中的方向盘,最终又因为种种原因回到了车上。老徐在青岛卖过服装鞋帽、银饰品,还因为自己喜欢玩航模,开过一家航模店。几年下来,有所积攒,但2015年那场席卷全国的网络借贷(P2P)暴雷潮,将他一夜掏空,跌至谷底,最后只能去应聘司机。
老陈是因为年轻时打架,丢掉了当兵的机会,迫不得已学了开车,但心始终不安稳,跟着朋友同学,去赤道非洲,去金矿,去车厂,最后还是回来给人卖手腕子。他说,这还是借了八十多岁的父母的光,“要不是他们身体啥毛病没有,我也不可能出得来。”拉活鱼的司机吕师傅2014年和朋友合伙投资办了纺织厂,但几个人都缺乏管理经验,维持三年就不欢而散,因此欠下巨款。他远赴表姐所在的新疆开面包车,拉了两年工人,但回家照顾老母,不得已,又干起拉货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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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袭来,卡车停在服务区排成一行(张雷 摄)
我们采访的司机里,还有的是虽然赚了小钱,不愁吃穿,但在家里待久了闲不住,卡友一召唤,就又回了车队;有的曾经也投资当过老板,手底下养着几辆车,却在一场伤及人命的大事故中倾家荡产,又老老实实回来开车,不再敢做发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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